心中的八月二十一

余帅今天是农历八月二十一，我外婆的生日。
我八个月被送到外婆手里，七岁才回到自己家中。外婆留给我的记忆都是“吃”——在那个刚好温饱的年代，“吃”应该算最温暖的记忆了吧。

春天到了，在外婆的手里，什么都会成为可吃的物件。渠头的野桃树上结满了毛茸茸的桃子，又酸又涩；菜地边的野杏子树上挂满了绿莹莹的杏子，也是又酸又涩；还有又酸又涩的梅子、又酸又涩的梨子……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外婆把它们摘下来，洗干净，用晶莹的白砂糖和着，往蒸饭的笼里一放，也被我吃得一干二净。

夏天的记忆里总是隔着一扇房门。外婆家房子不多，农村的老房子全是通透的，人来人往中，外婆总是笑眯眯地叫我躲藏在门后，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吃个精光，面上一点也不显。我吃了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吃！哪怕我上学之后，和弟弟一起去外婆家里，这点特权依然不改。也许在我的人生中，只有外婆才有这种偏心的爱吧。

秋天的农村真的是太丰盛了。外婆带着我上山打毛粟，刺球一样的毛粟用剪刀剪开，把小如牙齿的毛粟取出来，可现吃也可阴干吃。还可以采石粟子，找到一棵石粟子树，采回来晒干，浸泡，磨粉，做成豆腐块，可以现炒也可以做腊货。最好吃的是做甜酒，把米饭煮熟，晾凉，拌上酒曲，放在棉被包里，等着发酵……每一件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一本甜蜜的书，一本外婆带着我一一参与的书。

童年的冬天总是特别的冷。火膛里烧着干燥的木柴，熏着几块吊着的腊肉，平常的长沙农村景象。不！外婆家的火膛不平常！在温热的火灰里，埋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瓦罐，那里埋藏着无尽的宝藏！有时候是几颗黄豆，在罐子里翻涌；有时候一把豌豆，在罐子里潜伏；有时候就是一点白米，在罐子里熬煮……看着罐子里的江湖，感受口水的泛滥，在等候中留下温暖的记忆。

现在回想起来，童年的美好记忆都跟外婆有关。

后来上学了，依然每个周末都必须去外婆家一趟，非去不可！去的时候，从家里带上一毛钱的巨款，买上一包葵花籽——用报纸包的好大一个三角形纸包，或者是一个发饼——老面做的似乎加了蛋的饼子，或者是一块片糖——褐色的像红糖压成片状的糖块……等到周日下午，大哭一场之后，在外婆的泪眼朦胧中，接过一毛两毛的巨款，又把来时的路再走一遍。怪不得大舅妈总是吃醋，每周都来这么一出，任谁也看不过眼。可是负责表演的我和外婆乐此不疲，谁也奈何不得我们！

再后来工作了！我们俩换了，我负责买，她负责吃。记得有次买了一个猪肚，放在锅里刚刚炖好，呼啦啦来了一桌子的人——家里有六个姨妈两个舅舅几十个表姊妹的都知道，一个猪肚，给外婆先捞了一碗，其他人喝一口汤。可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猪肚了，色香味俱全，没有之一。再后来我就学乖了，净买些零食，放在外婆床头的一个铁罐子里——一个装饼干的铁罐子，可以放很多东西：瓜子、花生、饼干、快餐面……工资少，买了全是不入流的零食，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也不耽误她吃得到处都是，被帮忙收拾的姨妈骂。

再后来就没有了后来，91岁那年，外婆走了。可是我竟然没有一滴眼泪。该吃的我们都吃过了，该喝的我们也喝过了，她也不是狼外婆，我也不是外孙狗。我童年的时候是您牵着我的手，您年老的时候我牵好您的手。今天——农历八月二十一，也和平常的日子没有区别，空气中有没有桂花的香气也不重要。只要我心里有香气在就可以了。心若在，香气就在，那个无条件爱我陪我吃吃喝喝的人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