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桶的故事

周奕舒

“大爷您倒是继续呀！”“就是就是！”

我一到村口就听见一阵阵小孩起哄的声音。探头，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老人，坐在竹条躺椅上，捧着一个铁桶。六年前，好像也有这样一个场景——只不过围着的小孩换成了我和其他孩子。于是我打算在这，再听老人讲一遍这个故事。

我总是看到他擦拭着铁桶，向左转一圈，再向右转一圈，仿佛爱抚新生的稚子。铁桶有个破洞，周围有星星点点的红斑，像铁锈。每当他擦这些地方时，总会格外小心。擦完后，他再检查桶内部，左眼眯着看一会儿，再挪到右眼前，仿佛怎么也看不够。因此，我和其他孩子断定这铁桶必然有非凡之处。

而当我们凑上前去，请求摸一摸这个铁桶时，老人却生气地把手一挥，向我们投来嫌弃的眼神：“去去去，不中用的小毛孩子！下手没轻没重，别把我的桶弄坏了！”我们失望，发出异口同声的长叹：“唉——”

他看了我们一眼。

我们又一再恳求，他才“勉为其难”，为我们讲讲铁桶的故事。我们一拥而上。他把铁桶举起来给我们看，然后说：“那是在越南的战地，三个战士缩在狭小的猫耳洞里，有个战士叫小毛，被戏称为话匣子——停攻期间，他总是叨叨他的老家。”

“老山气候湿热，敌人封了山，我们仨几天几夜没喝水。唯一的水源在十多米外，最终，大家决定去寻找水源。谁去呢？”老人喉结滚动了几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突然，小毛提了身边的空铁桶，说去给大家打水来……”老人阻止，但艰难吐出的几个沙哑音节全被此起彼伏的炮声掩盖。“大家目送着他，一步步走出去……”说到这里，老人声音哽咽了，眼中闪现水光，却迟迟没有流下眼泪，一如故事里那样。

最终，铁桶没有打来水，在洞外几米就遭到了敌人的炮击。

他只望见了最后那个颓然倒下的人影。

“那场战役胜利了，可是小毛战士，那个最想念老家的小毛战士，那个最希望看到胜利的小毛战士，却没能亲眼见到。”

他说着说着，腰背越挺越直，浑浊的眼睛仿佛被什么东西点亮了，就像从前那样，似乎从他的口述中回到了那段军旅时代。他突然站起来，用铁桶接了点自来水，水哗哗地流进铁桶，又汩汩地流出。

我们都不解地抬头。

老人指着铁桶的“泉眼”，望向我们说：“喏，这就是当年射穿小毛战士的弹孔。”我仰望着那只汩汩冒水的桶，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一刻，我明白了老人对铁桶的执念。战争并不是历史资料上的文字，而是一段属于老一辈人的沉痛回忆。

因此，我们必须珍重这和平，正如老人珍重这铁桶——因为我相信，“小毛战士”们会在九州大地的每一寸角落，看着中华民族越来越好，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