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用水雕刻岁月

原创 桃源一中
写下这个题目之前，我写了半页的另一篇随笔《做不到的真诚》，那个晚上我似乎很有一种怀疑并否定以往那些文字和感受的冲动，像是一把狂野的火，点燃了理性的情绪，直勾勾地审视所记所感，以期在不吻合和矛盾、夸张之处，得意洋洋地告诉自己：你不真诚。

带着自我批判的快感，写着一段又一段，皱着眉头一行又一行读着那些随笔、杂记中构筑的一个个当时信誓旦旦写下的“非虚构”的故事、细节，以及长篇大论的感受，然后又在记忆中寻找与之相关的经历。两相对比，我感觉到记忆中的世界好遥远，好陌生，笔下的文字太浮华，太逼仄，太局促。我在两者之间，进退两难，不知所措。

存在、真实与自我主观思维的辩证关系实在是太高深莫测的哲学命题，我无力也无心用此对自我发问或者为自我辩护。我更愿意把这个问题放低高度，用更日常的，也更真切的生命体验，去理解，来追问记录和感受，甚至思想是否真实。

很多的青年作者在谈到他们的虚构写作时，总会有意无意地谈到真实，很多人习惯于用解构的眼光寻找身边的生活中被人忽略的细节，再拆分成碎片，写进一个特定的框架，借此表达他们的纯粹或复杂，在一个虚构的故事下悄悄埋下世界的入口。

不得不说，这样的写作往往是令人羡慕的，在虚构中看见现实，现实又在很多方面照应虚构的世界，这种双向的良性互动往往会使文字和故事历久弥新。

反观我的记录，我又在写些什么呢？前几次，我写到梦，写到情，写到难以表达的复杂与迷惘。一张张泛黄而又单薄的纸上承载的是怀念、感动、白日梦、欢喜与酸楚，是一段时间内的感知，是一次次对现世的出逃，是对世界的单向记录。

像是笔墨掀起的一场盛大的潮水，在一些感受突如其来的时刻涌起，然后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缓慢地退潮，在浪花隐去和翻涌的缺口处，我意识到，是时间玩弄的把戏。

在不被人注意到的记忆边缘，涌起来的水花，那些若游丝一般的思绪，被时间稀释冲淡，岁月的细节与事件渐渐地被抹去了，感受出现的时候，泛起的是浪，而浪，是由水构成的。

时间无言地操控着一股时大时小的水流，以随性的态度漫无目的的冲刷每个人经历的岁月，有时也会细心地精雕细琢，更改了我们曾经真切感受的瞬间，让我们在之后的某个颇有感触的瞬间恍惚地以为自己的独白从不真诚。

我推开寝室的门，打开白花花飞溅的水流，任凭其发丝间倾泻而下，忽然间一滴突如其来的水珠飞入眼中，直接模糊了双眼，水珠带来的不适感让我慌乱，手足无措，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从上倾倒的流水带来的只是一片别无一物的空白。冲刷、激荡不容保留地清洗，带走一天的疲惫、污浊，也带走大量的所见所感，没有反抗，不能挣扎，时间无情，水波无痕，决然又果断。

我低头揉了揉眼睛，缓缓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晶莹剔透的水花在头顶上四处横飞，带走了世俗的复杂和各种各样的感受，让我们暂时遗忘了过往发生的一些不愉快，只是以飞溅的姿态留下眼前的一片纯粹，以及充满愉悦的新鲜感。

似乎很难公正地评判时间的或好或坏，毕竟每个人在走过脚下的忘川的时候，都是不自知的，所有的言论和观点都不过是过后的回首，而这回首本身又被时间消磨了多少真实呢？我们，更不得而知。

有的人很享受时间流走的美好，“岁月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春花、秋月、夏日、冬雪”，空虚、惆然、遗忘的情绪被崭新的下一阶段掩盖，时间雕刻出的岁月简单、悠长，让人感到一种平实的美好。当你老了，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流向心间的，会是一股涓涓而流的小溪，滤去了大量细节，只诉说对生命的整体感知，那么好，那么美。

木心说：“岁月不饶人，我亦未曾饶过岁月。”自然有很多人行走在天地间、漫步在时间上，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留下足迹。也有很多人未能顺遂愿望，徒然感慨，叹时间如何能带走这么多。更有很多人就像《鱼丽之宴》中说的那样“只是行过，无所谓完成”。时间更无所谓，它不必尊重每个人，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我一直希望人生能被拍成一部电影，只需一个长镜头，不要分镜，不要广角，不要高超的叙事技巧，不要华丽绚烂的台词对白，不要扣人心弦的故事节奏，只要以近乎散文诗的念白，记录大学纷飞的夜，也记录四下无人的街上，不管是美好的、悲伤的还是平凡的、乏味的，凡是时间想要在雕刻中遗弃的，我就要一秒不漏的记录下来。正如王小波与赵洁平谈到《黄金时代》时在信中所说：“这样的生活并无炫耀之处，但是因为我们是这样活着，所以，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更值得宝贵的东西了”。

鱼跃此时海，花开彼岸天。有人在写作，有人在摄影，有人在说，有人在想，我做着那部电影的春秋大梦。人们拼命地记录，渴望留下什么，像是一团火焰，时间像海水肆意雕刻岁月。

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我意识到这点，不再质疑自我书写的坦诚，毕竟，这都是我亲手点燃火焰。

打开宿舍的水龙头，我站在水中，清醒地思考这团火焰，像是要报复时间。

可是，海水终将吞没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