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展的山路

作者：陈轩宇

故乡的一角，坐落着一座特别的山。

每至清明，这片安宁的土地便不再那么宁静，乡亲们踏着清早的露珠，来到一方小小的土堆之前，放下手中提的塑料袋，拿出香火、鞭炮，跪倒在春泥上，沉默着进行一系列仪式后，小村又重归往日的喧嚣、忙碌。

然而童年的我对那山是恐惧的，一片原始的山林，遍野的简陋的土堆，为了容易辨识，乡亲们往往把一根系着红色塑料袋的木棍插在坟边，夜里和山蝠一起在潮湿的空气中盘旋，脚下的土地被春雨浸润，柔软得令人心慌，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一副副沉睡于地下的身躯之上。死亡与贫困在这片土地上似乎不再抽象，它就在你的耳边萦绕。

当然，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它仍只是一种对黑暗的恐惧。久而久之，我也适应了那遍野频繁的、从容的绿，说是坟山，不过只在清明时显出它的特别，大概长眠于此的魂灵也厌倦了清贫的生活。

前往坟山的路上，有一段用脚踩出来的路，中间有一排低草顽强地生长，连同地上零星分布的小石子作为这村里的真实写照，泥泞纵横的路仿佛把周围的空气都扭曲，可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小段水泥路，洁白得令人羡慕，可因为经费原因，五年前就不再延展。

后来那山村给我的印象在岁月中淡去，不过记忆中的村子近些年一直变化着，不知何时起，村里建成了一个社区中心，红旗每日在那儿飘摇着，宁静中给这个村子注入久不曾见的生命力。水泥路的白色轮廓穿过整个村子，曾经废弃的那段路尽头，延展出一条更新的路，白色水泥在那条线上交错、混合，宣告着新时代的来临。

可最令我动容的，还是那片坟山，它果然还在那儿，那片熟悉的绿丛掩盖着一条足迹重重的路，带领我走进那处神秘之境。

果然，它也重获新生，大理石围作的栏杆把周围狂野的绿与宁静的土地隔开，向天空宣告着庄重，地下长眠的曾经无法平息的魂灵，在这洁白的天堂里找到了归宿，这片肃穆的土地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曾经平静的人们走进，却久久不能平静，这些淳朴的农民，对村子沉重的爱化作脸上松弛的皱纹，为自己释怀。

我知道什么力量改变了这一切，我想家家户户厅堂里挂起的红色说明了一切，这里的人经受了太久疼痛，方才酝酿出最可贵的品质——勤劳，远方有一股力量支持着这份纯良，让它长成使人神往的模样，长成万家通明的灯火，或许这村是千千万万变化中普通的一个，或许它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家。

又一年清明，我踏上昨夜的雨露，再次来到那座山丘，我望向远处飘扬的红旗，向着眼前庄严的墓跪倒，久久不曾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