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婆婆与傻叔叔

周惠怡
我家附近有个疯了的女人，她有个智力障碍的儿子。他们靠捡垃圾为生。

那个女人也许是不疯的。她只是随意地套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衣服，给自己剪了个参差不齐的头，她只是捡垃圾的时候会突然唱起《秦香莲》。后来大家都叫她秦香莲。她很喜欢逗小孩，或许是她对于小孩的喜爱太过浓厚了，大家都让小孩躲着她。那个女人也许是不疯的，但是大家都觉得她是，那么她也就是罢。

“小孩子不听话就要被他们抓走的。”附近的老太太这样对她们的孙子孙女说道，仿佛这种角色就是这对母子在这个小村子里被定位好的。可母亲见到他们时，总是笑着让我叫婆婆，叫叔叔。

一次下着大雨，我在屋檐下躲雨，那个疯婆婆拖着一大袋空塑料瓶走过。她看见了我，笑着把伞递给了我，说道：“干净的干净的。”我接过了伞，她的笑绽得更大了，像朵木棉花。我想帮她拿下那袋瓶子，她却说：“脏的，脏的。”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间，我隐约听见她在嘟囔着什么，滤得一句：“小姑娘就是要干干净净的。”我觉得，她也是很干净的。母亲让我还伞时，给她送了一盆自己养的花，她的笑像是揉进了暖暖的阳光。

傻子叔叔会去我家河边电鱼，背着疯婆婆从她的那堆宝藏里翻出的一个喜羊羊的包。他总会给母亲送来几条鱼，他说: “煲鱼汤，鲜得很！”他总会在听完我的一声“谢谢叔叔”后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笑得很干净，回好几句"不用谢”然后晃着他那个喜羊羊的包哼着歌走了，走过母亲的小花园，一路芬芳。
我们这儿有个习俗，扫墓时，总有人在旁边等着要钱，多是一群老太太。给一块两块的硬币，她们却还要嫌你不够大方，数落个好几句才算痛快。我厌恶她们，却又觉得这些被生活熬煮透了的杨二嫂们是值得同情的。我看见了那对母子，他们抬了一箱的水来这卖。傻子叔叔拿了个锄头帮人家锄坟头的野草。得到硬币后，疯婆婆总会说一堆吉利话祝福人家：“好人会有好报的，你们一生都平平安安，做官当老板发大财……”我摸到兜里恰好有两个硬币，给了傻子叔叔。他笑得很开心，给了我一瓶水。他误会了，我的心中生出一股羞愧，像藤蔓编成了网将我套个正着。母亲接过了水对我说：“快喝吧，不是渴了么？”藤蔓忽地柔柔地开了花。
傍晚的时候，我见他们回来了，他们身上披着件金灿灿的衣裳。傻子叔叔头上戴着几朵野花，他给他的母亲正扶了扶戴着的花。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下笑得泼出来，倾倒在对方身上。或许在外人眼中，他们的生活是个悲剧，但对于当事人来说，不过是段人生罢了。每个人的心中都是有团火的，旁人只看得到烟。我也只是隐约看到了烁烁的火光。

快到圣诞节了，疯婆婆把捡来的包礼品盒的蝴蝶结挂上了她家那棵无花果树。那树上的无花果，很大很甜。我尝过。过路的人笑道：“这秦香莲还挺爱漂亮。”母亲说：“你看，这圣诞树多漂亮。”

我从前觉得他们可怜，母亲问我为什么，我那时觉得答案显而易见，一个疯子和一个傻子难道不可怜么？但现在我忽地明白了，每一个不辜负生活的人，都值得被尊重的。这是母亲教会我的，若不是母亲，可能我现在也只是害怕他们的小孩中的其中一个罢了。